钱老汉和他的儿媳妇（中篇小说连载之四）

　　钱老汉其实对儿子是太过分地放心了。实际上，这几年他儿子钱家庄的情感根本就没闲着，而是浪费到一个有夫之妇的身上去了。

　　那个有夫之妇名叫张可悦。

　　张可悦是钱家庄的同事，只不过不在同一层楼上班，钱家庄在二楼，张可悦在四楼。张可悦虽然已经结婚，年龄却比钱家庄还小，她是比钱家庄晚一年分来的大学生。

　　钱家庄最初对张可悦的好感可追溯到张可悦来单位报到那天。那天，张可悦长发披肩，上身穿一件宽松衬衫，下身是一条天蓝色的真丝裙裤，显得风情万种，让当时正在门口同门卫老头下着象棋的钱家庄看得目瞪口呆，大有惊艳的感觉。那天，钱家庄见到张可悦以后，就再也无心下棋了，所以连战连输，让门卫老头很扫兴。当时，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，那就是：弄清这个女人的来历。

　　钱家庄很快就弄清楚张可悦的一些情况，但让他失望的是，张可悦已经名花有主了。钱家庄也就没敢再去向她进攻。一年后，张可悦结了婚。虽然如此，钱家庄平时还是很喜欢和张可悦在一起玩的。譬如，单位组织舞会时，钱家庄就只爱请张可悦跳舞。他俩配合得也是相当默契。钱家庄觉得，只有同张可悦跳，才能更大程度地显示出他的舞技来。所以，有时跳一天晚上的舞，钱家庄都只会请张可悦，不请别人。同事们因此有了戏言，说钱家庄独占花魁。中午吃饭的时候，钱家庄也最爱同张可悦在一起。有时他俩只要谁先排着队，见另一个姗姗来迟，就会替对方把碗带上，一起把饭菜打出来……总之，他们相处得相当不错，只是谁也没往那方面去想(至少钱家庄没往那方面想)。

　　可有一天，张可悦从外面打来一个电话，叫钱家庄出去一下，她在生态公园等他。张可悦在电话里的声音很严肃，也很着急。钱家庄就去了。

　　钱家庄一到公园，张可悦的眼睛就红了，并流下泪来。弄得钱家庄一时手足无措，不知如何是好。原来，这段时间张可悦同她丈夫很不愉快，两口子常常相互指责，看不惯对方，弄得十分别扭。张可悦说，两人就像仇人似的，多说一句就吵。张可悦又说，结婚真没意思。钱家庄没想到张可悦竟同他讲这些事。不知怎么搞的，他一听说张可悦同她丈夫不合，就隐隐地有一种快感。钱家庄觉得，应该劝劝她。但又不知从哪里劝起，于是就笨拙地摸出一块手帕递给张可悦。不料，张可悦接过手帕后哭得更厉害了。钱家庄见状，就心疼起来。他一直对这个女子很有好感，已经在心里把她美化了。现在见她受了委屈，虽不关他什么事，但还是生出了要保护她的欲望……

　　人一动情就不那么理智了。就在那天，他们拥抱了。不但拥抱了，钱家庄还因为太激动而流了泪。当然这泪是甜蜜的泪。

　　从此，他们的关系就非同一般了。

　　当然，这事发展下去以后，也让钱家庄吃了苦头。因为现实是严峻的，爱也是累人的。而他们的事又算不上光明正大，因而也就更累人了。久而久之，钱家庄变得急于想摆脱或改变他们的关系了。坦白地说，钱家庄喜欢张可悦是毫无疑问的，有时候他也真的想娶这个女人做老婆。然而，他实在没有这么大的勇气让这个女人离婚以后他再把她娶回来。要真是那样的话，他爹钱老汉不知道会生气成什么样了。在这方面，他倒很佩服他姐姐。因为他姐姐前后左右都不想，就找了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回来，把他爹气得个半死。但是，也正因为他想到他们家已经有一位英雄好汉了，他不想再做第二个英雄好汉去气他的父母亲，所以才在这个问题上一直优柔寡断，下不了决心。

　　既然不娶这个女人，那就找一个可以娶的吧。钱家庄觉得那个沈妩媚还算满意，那天聊得也还过瘾。这几天，她那俏皮的神情老在他的脑子里晃动。于是，钱家庄决定再约她出来聊一次。

　　这天到了单位，钱家庄见办公室没人，就给沈妩媚打了个电话。拨号时他很担心张可悦进来。因为张可悦是个十分敏感的女子，钱家庄不想让她无端地瞎猜疑而伤心。

　　然而，天下就是会有这样的怪事：你越是不想见的人，还偏偏常碰到;你越是怕出现的事，却偏偏就发生。这不，钱家庄刚刚把电话拨通，张可悦果真来了，并且还穿着那一条藏青色的套裙(钱家庄有一天不当意地对张可悦说，她穿这条套裙真好看，他最喜欢看她穿这条套裙时的样子。张可悦也就“为悦己者容”，上班时就常穿这条套裙)。

　　钱家庄一见到张可悦进来，就慌忙把电话搁下了。

　　张可悦眼尖，他看见钱家庄那鬼鬼祟祟的动作，就说：“怎么我一来就不打了?是不是打给哪个女的?没关系的，你各自打你的就是了，我不会妨碍你，也不会干涉你的。”

　　钱家庄脸一红，说：“不是，是打不通。”

　　张可悦本来是高高兴兴地来找钱家庄的，因为她已经有好几天没约钱家庄出去了，因此，她今天特意打扮了一番，是想约钱家庄去“老地方”温存温存的。但刚才进门时就见钱家庄神色慌乱，脸还一红一红的，就酸酸地说：“要是我妨碍了你，那我就走了。”

　　钱家庄说：“看你，又胡说什么了。”

　　张可悦说：“其实，你给哪个女的打电话都和我没关系，我又不会缠住你不放。”

　　钱家庄说：“我有什么女的呀，除了你谁还会看上我。”

　　两人听了对方的话都有点不舒服，一时无话。

　　过了一会儿，张可悦严肃地说：“家庄，我总觉得是我耽误了你。真的，家庄，要是有什么合适的，你尽管去找，我没关系的。”

　　钱家庄知道张可悦是真心实意这么说的。这说明她是喜欢他，也想让他生活正常的。她同他的关系也不完全是缝场作戏。张可悦又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子(这点常让钱家庄感动)，她是很知道钱家庄的苦衷的。但张可悦表现得越温柔，越善解人意，就越让钱家庄觉得抛下她去找别的女人，有点于心不忍，有点不道德。于是，钱家庄也就在她面前装得十分忠实于她。所以，现在听到张可悦这么一说，钱家庄就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：“别老那么说了，你烦不烦呀?”

　　正在这时，办公室里来了上班的人。张可悦马上换上一张漂亮女人常有的笑脸，和那同事打着招呼。钱家庄被她刚才的话弄得心烦意乱，仍然紧绷着脸坐在那里。过了一会儿，张可悦就告辞了。刚来的同事还留她再坐一会儿，可张可悦却大声地对那位同事说，她要出去办点事。

　　钱家庄知道张可悦没事要办，而是去“老地方”等他。因此，他坐了大约十分钟，心情稍稍平和一点以后，也就出了办公室，到“老地方”去了。

　　张可悦果然在“老地方”等着他了。他们所谓的“老地方”，其实是张可悦家的一间旧房子，前几年旧城改造时，张可悦的父母曾在这里住过。等分到新房后，父母就搬到新房去住了，但这旧房子却没还掉(因为张可悦的父亲在拆迁办有认识的人)。房间里仍然摆着过去睡的床和沙发等一些旧家俱，看上去还算整齐。而且这地方就在城边，来往的人又少，一般情况下是很难碰到熟人的，张可悦的父母一般情况下也是不会到这里来的。所以，他们选择在这里约会，相对来说是比较安全的。

　　不知怎么搞的，他们这次见面时，彼此都觉得有点陌生。也许是刚才的不快引起的吧。钱家庄知道张可悦的脾气。因为张可悦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有夫之妇，怕钱家庄小看她，把她看贱了，因而有种没必要的自尊。为此，他们每一次约会时，钱家庄都只好主动点。

　　钱家庄用张可悦给他的钥匙打开门后，就一把抱住张可悦，张可悦马上就流泪了(他们每次见面，张可悦都要流泪，这是因为她平时压力太大了)。于是，他们熟悉的激情又回来了……

　　事情完了，他们都有点累了，就躺在那张旧床上说话。一般在这种时候，张可悦就会数落她丈夫的不是。钱家庄便会默默地当听众。说来也怪，他对她丈夫是一点嫉妒也没有。

　　张可悦说：“他也挺有才的，当年追我时，给我写了好多情诗。”

　　钱家庄听到“情诗”两个字时，就想笑。他想，看来那也是一个俗不可耐的家伙，说不定那“情诗”还是从哪里抄来的呢。钱家庄忽然觉得，女人其实挺可怜的，因为她们太容易受骗上当了。

　　张可悦又说：“爱情这东西长不了，你总有一天也会厌倦我的。”

　　她说是这么说，但还是在钱家庄的脸上亲了一口。钱家庄也没什么反应，他在想着自己的心事。

　　过了一会儿，张可悦又说：“我有时候觉得挺对不起他的，但谁叫他不像以前那样对我好呢?!”

　　钱家庄听了，心里直发酸。是啊，一个人为了减少内疚感，总要在心里寻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作开脱，于是就会出现说话颠三倒四、行为无所适从的现象。钱家庄忽然觉得自己也有点看清事物的本来面目了，那就是他其实什么都不是，既算不上崇高，也没什么神圣可言，他只不过是一个不合法的偷情人而已。(王广生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