钱老汉和他的儿媳妇（中篇小说连载之二）

　　钱老汉的儿子钱家庄这天还真的去赴约了。但他对这种事从来都不抱什么希望。不过，他每次遇到这样的事还是有点莫名的兴奋的。这种心情就像怀里揣着一本黄书，想急于回家去看个究竟的那种感觉。钱家庄想：这个女的也不知是什么德性?因为经验告诉他，虽然同是女的，但性情相差实在太大，这即使是在初次接触时也能感觉得出来。这方面的经验他钱家庄还是有的。你别看钱家庄平时吊儿郎当的，但替他做媒的人还不少哩。有一段日子，他几乎成天就是走马灯似地干这种事了——刚刚才见了这个，马上又要去见那个，见到后来，连他自己也弄不清这种约会的真实目的了，似乎只是去见识一下那些女孩的“德性”，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而已。当然，这也怪不得钱家庄。因为，在这样的时代还用这样的方式去相亲，那一定是成不了的。不是她有意你没意，就是你有意她却是正眼也不瞧你一下，很少有两人同时来电的。有一回，钱家庄去见着一个胖女孩，那胖女孩一见到他便热情似火，不但要了钱家庄的手机号码，后来还果真打来三次电话约钱家庄去看电影。而钱家庄哪有什么情绪，只好推三故四地一一回绝了。过后，钱家庄还想，自己原来也是这么一个如此铁石心肠的人啊!又有一回，钱家庄看上人家女的了，也是多次打电话想约女的出来，但那女的却借故推托，还叫媒人传话来说，钱家庄样样都好，就是眼睛太小。钱家庄听了很生气。真是岂有此理!如果钱家庄的眼睛不小，就不是他爹钱老汉的种了。本来他爹就生了两只老鼠眼，你说钱家庄能有什么办法?再说了，如果男人眼睛太大了，那还叫什么男人?!总之，有了这几回折腾，钱家庄对这种事已经无所谓了。

　　钱家庄来到“新世纪”门口，周围已经站着好几个女的了，就是不知道其中有没有他要见的人。于是，他只好站在大门左边，拿出两支钢笔来。钢笔是他爹钱老汉叫他带来的。当父亲的叫他拿着这两支钢笔，说是他们的接头信号，那女孩就只认这两支钢笔!钱家庄有点哭笑不得。他想，只有像他父亲这样的老古董才会想得出这种古老的办法来。

　　然而，埋怨归埋怨，鄙视归鄙视，事到如今，钱家庄还是只得老老实实地把两支钢笔插在西装口袋里。因为口袋太浅，那两支笔露出了半截，钱家庄没法，只好耸了耸肩，再自嘲般地笑了笑。

　　钱家庄东张西望地站了一会儿，忽然听到背后有一个沙哑、但分明是女人的并不十分温柔的声音喊他：“钱家庄。”

　　钱家庄吓了一跳，急忙转过头去。但那女的站在黑暗中，钱家庄看不真切。他想，这女的倒是干脆，直呼其名，一点也不忸怩。于是，钱家庄也来了劲，不顾一切地问：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
　　女孩在黑暗中说：“你爹没告诉你?”

　　钱家庄听了，差点晕过去。他想：我爹肯定在她面前丢人现眼了，他那样子一定是鬼鬼祟祟的，实在上不了台面。

　　见钱家庄不说话，那女孩又说：“我叫沈妩媚。”说着，她才从黑暗中走了出来。

　　钱家庄一听她叫沈妩媚，就很想笑，怎么取这么一个恶俗的名字?但待女孩子站到他前面时，他才知道名符其实这句成语应该用在什么地方。

　　是的，这个姑娘果真是妩媚，那上翘的嘴角有几许愣头愣脑的调皮，穿着也清清爽爽的，看上去清秀大方，很合钱家庄的口味。遗憾的是她说话的声音实在有点与外表不合。可话又说回来，声音毕竟是小节，无关大局。钱家庄想，今天总算不虚此行，这个女孩的“德性”大概真的有点与众不同。

　　钱家庄心里想得很野，但表面上还是装做是第一回干这种事，显得很拘谨，面孔说红也就红了。他装憨作愣地指了指“新世纪”说：“我还是第一次进这种地方呢，真有点害怕。”

　　沈妩媚说：“我也是第一回，今天借你的光，见见世面。”

　　钱家庄说：“那么请进。”

　　他们俩就尽量装得大大方方的，像乡巴佬进城一样进了“新世纪”。

　　钱家庄买了两张门票，门票很贵，花了他一百六十元钱。钱家庄掏钱时，心有点痛，他开始明白人们所说的放血是什么意思了。

　　在红旗袍小姐的引导下，他们穿过昏暗的长廊，来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。红旗袍小姐就扭着腰退去了。钱家庄看见，那小姐的大腿在红旗袍的大开衩内一晃一晃的，晃得他想入非非、心猿意马。

　　钱家庄只要了两杯咖啡。因为他已花了一百六十元，不想再多花钱了。他想：如果见一个女孩就要花两三百块，那么，凭他的那点工资，一个月不吃不喝也只能见四五个女孩，这太奢侈了。就这样，钱家庄想着他的心事，两人一时都不说话了。钱家庄看了看舞池，只见舞池中央已有一拨人在扭着的士高了。那大屏幕镭射机上，麦当娜正张着血盆大口在发嗲，她的上唇那颗全世界闻名的黑痣看上去像一只挥之不去的苍蝇。屏幕上的麦当娜无比巨大，比舞池里的男女要大出好几倍。

　　屏幕上又出现麦当娜那两条巨腿了。钱家庄突然来了灵感，不失时机地对沈妩媚说：“你看，全世界的人都在麦当娜的大腿下跳舞。”

　　沈妩媚笑而不答。

　　钱家庄又说：“坐在这里是不是有那么一点醉生梦死的感觉?”

　　沈妩媚看着他，还是笑而不答。

　　钱家庄被她看得心里发虚，就问：“喂，你怎么成哑巴了?”

　　沈妩媚笑道：“看来我要当心一点了。因为你并不像你的外表那么老实。”

　　钱家庄想：噢，原来她是在观察我哟。于是，他索性就不说话了。

　　两人都这么干坐着，默默地看着屏幕上的麦当娜。

　　过了好一阵，还是沈妩媚先打破沉默。她问：“听说你的围棋下得很好，是吗?”

　　钱家庄说：“是会一点，但不是很好。”

　　沈妩媚又笑了笑，这回是真的笑出温柔来了。笑完之后，她才说：“我也会一点。”

　　钱家庄心里一热，这才仔细打量起这个沈妩媚来。读大学时，钱家庄曾在寝室里发表过择偶“白皮书”。他说，要做他老婆的人，一必须会杀围棋，二要能侃武侠。当然这是年轻气盛，头脑发热时的言论，属于少年狂话，不足为凭。过后钱家庄也曾经后悔地想过：我这要求是不是提得太高了，世上能有几个女子会杀围棋、会侃武侠?不要到时候让自己变成只瞎猫，连只死老鼠也逮不到，那才叫人笑掉大牙了。想不到，如今竟然还会冒出来一个会下围棋的，这怎不让人心动，让人心跳，让人高兴呢?!

　　沈妩媚见钱家庄在看自己，便笑着说：“什么时候我们俩杀上一盘如何?只怕你还杀不过我哩!”

　　钱家庄想表现得男子汉一点，就翘起小拇指说：“看你，人小不点点的，口气倒比天还大。”

　　沈妩媚就斜睨了他一眼。这一睨，竟让钱家庄感觉出无限的风情来，心里也油然产生了许多亲切与温暖。

　　“新世纪”有点歌这一项。钱家庄见别的情人都在相互点歌，他想想沈妩媚刚才那一睨之温暖，也开始想点歌了。但当他翻开歌单，见点歌要四十元钱时，他的心里又活动开了：别浪漫了，你满意人家，对人家热，说不定人家还把你当傻冒呢!他想到这里，就不想再点了。他合上点歌本，呷了一口咖啡，继续同沈妩媚侃武侠。

　　钱家庄正在聊到兴头上，沈妩媚突然问：“你会搓麻将吗?”

　　关于这个问题，钱家庄思考了足足一分钟。本来，钱家庄是不搓麻将的，但因为当今社会上有这么一种思潮，认为不抽烟、不喝酒、不搓麻将就不是男子汉，于是，钱家庄就爽快地说：“搓呀。怎么不搓?天天搓。”

　　沈妩媚却说：“搓麻将不好的。”

　　听了这话，钱家庄的脸就红了。他想：自己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，表现竟然这么拙劣。于是，他再无心致继续聊下去了。他看看表，见时间也不早了，就示意沈妩媚走出“新世纪”。

　　来到大街上，沈妩媚竟靠了过来，说：“如果以后我们结婚的话，这种地方就不用来了。”

　　钱家庄听了，不觉一愣，心里涌出一股暖烘烘的感觉。一时间，钱家庄很想抱抱这个女孩。但因初次见面又不敢造次。所以，他只得按惯例，要了沈妩媚的手机号码，然后把她送回家去。

　　在从沈妩媚家回来的路上，钱家庄竟满脑子都是沈妩媚的影子。    （王广生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