钱老汉和他的儿媳妇（中篇小说连载之一）

　　钱老汉的儿子大学毕业已有六年，年龄也老大不小的了，但还未找到女朋友，钱老汉很着急。钱老汉最近听说儿子他们单位要到温泉小区购买经济实用房，每人补助一万五千元，要是双职工(只要领了结婚证)就可以在交房款时少交三万元。钱老汉就更急了。钱老汉知道，这样的班车一定得赶上，这次赶不上，很可能就没有下次了。现在这个社会，要找个老婆容易，但想弄套房子就不那么容易了。为此，钱老汉打算亲自出马，为儿子落实终身大事。

　　钱老汉把亲朋好友、社会关系想了一遍，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找老孙比较合适。老孙是钱老汉的老战友了，天性乐观，极爱帮忙，离休后又被单位聘去老年协会当负责人。前不久钱老汉还在街头碰到过他，当时，钱老汉见老孙前额上的头发已稀稀落落，大有成为秃驴的倾向，就取笑老孙说：“老孙啊，该休息时就休息了，别成天还在那里发挥余热了。你看你再不赶快休息，恐怕要成真和尚了。”老孙却自嘲道：“从部队回到地方来工作，和老婆结束了两地分居的历史后，老婆就说，要叫我把欠她十多年的债都还了，弄得我只得每天晚上加班加点，这怎么还会不早衰呢?!”于是钱老汉就跟着老孙“哈哈哈”地大笑了一番。当时，钱老汉和老孙只顾笑，却没想到老孙可以帮这种忙。现在，钱老汉才想起老孙从前在棉纺厂当领导，手下是清一色的女人，想必选择的余地会大一些。于是，钱老汉就来找老孙了。

　　钱老汉有意坐到老孙办公桌的对面和他聊天，一聊就聊到了儿子身上。

　　钱老汉说：“我儿子人是不错的，长得也帅气，就是太抠了点，在钱这方面绝对精明。”

　　老孙哈哈一笑说：“这点像你。说明他是你的纯种。你还记得吗?从前只要屋里坐着三个人，你就不发香烟了，实在熬不过，你就偷偷溜出去自己点上一支再进来。”

　　钱老汉说：“说正经的，老孙，你给考虑一下，在棉纺厂里有没有合适的女孩?只要你为我儿子做了大媒，我是一定要请你喝老酒的。”

　　老孙一听，故意生气地说：“算了算了，我又不缺酒喝。”

　　钱老汉知道自己说漏了嘴，就赶忙陪上笑脸说：“唉哟，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人嘴笨，不会说话，还真的当起真来了。就当我没说，就当我没说。怎么样?”

　　老孙说：“我也是跟你开玩笑的。我们老哥俩，谁跟谁呀!”说完，他就想了想，然后说：“这事不用去棉纺厂找了，我这里就有一位小姑娘待字闺中。”

　　钱老汉说：“能先让我过过目吗?”

　　老孙就把小姑娘在的那间办公室的位置和门牌号告诉了钱老汉。于是，钱老汉就佯装着要找人，摸进了小姑娘的办公室。只见那小姑娘正在看书，样子倒十分清秀文静。钱老汉又从不同角度仔细观察了一会儿，才满意地退了出来。回到老孙办公室，连呼“可以可以”。

　　老孙笑道：“老钱你又不是替自己选老婆，你激动什么呀?”

　　钱老汉考虑到要买房子的时间，心里很发急，就在连骂老孙几句“缺德”后，直直地对老孙说，想同那小姑娘敲定个约会时间，最好就在这个星期。

　　老孙骂道：“有你这样说儿媳妇的吗?慌什么慌?”

　　钱老汉说：“这不是我慌，而是时间不等人啊!”然后，他就把儿子他们单位要买房子的事全盘跟老孙说了出来。老孙犟不过钱老汉，只好答应帮忙落实约会时间。

　　但是，该如何去跟人家姑娘说呢?老孙认真地想了想，他觉得自己亲自去同小姑娘说这等事有点不妥。于是就打电话把办公室的田宝珠叫过来。田宝珠是个四十多岁的妇女，对这种事天生爱好，没等老孙交待完，就会心地到小姑娘那里去了。

　　没过多久，田宝珠回来了，一脸的喜色，却只顾笑，不开口，把钱老汉的脸也急红了。钱老汉连问了几声“怎么样”，田宝珠才轻描淡写地说：“说好了。”

　　钱老汉还是有点不放心地又问了一句：“小姑娘真的愿意去约会啦?”

　　田宝珠说：“人家可爽快了，根本没问你家小伙子长的是什么样，在什么单位工作，家里有些什么东西、什么人，就很干脆地答应了。”

　　钱老汉有点激动地说：“那她都说了些什么呢?”

　　田宝珠说：“她说，反正晚上闲着也没事，在家里呆着也是无聊，那就去见见吧。我问她要去哪里见面?她想了想说，就去‘新世纪’吧。”

　　钱老汉听后吓了一大跳，“新世纪”可不是一般老百姓消费得起的地方呀!于是他想：看来这小姑娘并不像她的外表那么单纯哟。但是，钱老汉反过来又想：如今这年头，要想找个单纯的姑娘，恐怕只有到月亮上去找嫦娥了。况且，嫦娥不也有私心杂念吗?钱老汉这样一想，也就释然了。所以，他把几点几分见面，怎么见面等情况弄清楚以后，就匆匆忙忙地回家去了。

　　钱老汉回到家，儿子正在自己的房间里读金庸。他儿子叫钱家庄，这名字是钱老汉给起的，因为钱老汉在农村老家的那个村子就叫钱家庄，他为了寄托乡情，还因为这样叫着亲切，就把儿子的名字起成了钱家庄。儿子长大以后，对这名字很不满意，几次想改，无奈派出所不同意，也就死了心。儿子因此觉得父亲很没水平，不但名字起得没水平，别的任何方面都没水平。所以，钱老汉这儿子历来就有点瞧不起他爹。

　　然而，钱老汉又觉得是儿子没出息。

　　钱老汉弄不明白儿子每天都在干些什么，他只知道儿子成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，只知道他在“练”武侠，却不见他出去交际交际。家里的事除了一日三餐外，他什么都不关心，看上去还整日心事重重的样子，并且从来不对别人说，而是自己闷在心里。你要是问他，他一定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。据说，他在单位里却是一个吊儿郎当、不求上进的角色。钱老汉曾多次努力地想同他谈谈，可儿子总是一付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，让钱老汉无从谈起。于是，钱老汉就把这一切归结为儿子情场失意的结果，就像老处女总会有那么一点脾气一样。所以，平时父子俩很少相互讲话，钱老汉更是从来不会主动跟儿子搭腔。

　　然而，钱老汉今天因为急于要同儿子商量让他去约会之事，就只好破天荒地第一次主动来到儿子的房间里。儿子见他老子来了，也没什么表示，继续看他的书。因为平时父子俩很少讲话，现在突然要对儿子说起这样的婚姻大事，钱老汉觉得骤然之间不怎么好开口，于是决定来个迂回曲折、旁敲侧击。

　　钱老汉说：“家庄啊，怎么不去外面散散心呢?年轻人嘛，就应该去唱唱卡拉OK什么的。”

　　儿子没理睬钱老汉，还是自顾自地在看着他的书。

　　钱老汉只好又自己滔滔不绝地、东拉西扯地讲这讲那，讲得没完没了。连他自己也奇怪，今天他怎么一下子会变得这么能说会道起来。

　　钱家庄见父亲今天这样反常，以为是老头子要找他的什么茬子了，就拿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父亲，那眼神，把钱老汉看得毛骨悚然。钱老汉很泄气，就干脆不说了。

　　儿子见父亲停止了，才冷冷地问：“爹，你有话就直说嘛，何必那么拐弯抹角的。”

　　钱老汉觉得很窝囊，就坦白交待似地同儿子说起了让他去约会之事。他边说，还边仔细地观察着儿子的反应，只见儿子的态度还是那么冷漠，视线一直没有离开他手上的书本。

　　钱老汉猜不透儿子的心思，就没好气地问：“你到底去不去?”

　　儿子白了父亲一眼，仍然躺倒在床上还是不说话。钱老汉见状，恨不得打儿子两耳光。

　　钱老汉心中憋了一口恶气，就走出儿子的房间。过了一会儿，待他平静下来后，想了想，认为这事还是不能由着儿子，把买房补钱的机会错过掉。于是，他就去告诉老伴，叫老伴进去劝劝儿子，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。

　　老伴进去了一会儿就出来了，并喜孜孜地对钱老汉说，儿子正在梳头打扮呢。其实，儿子实际上是很喜欢去的。

　　钱老汉听了很感叹，觉得人这东西，真他妈的假模假样，连儿子对老子也假模假样的了。

　　儿子打扮完了，一家三口就吃晚饭。钱老汉几次想向儿子交待几句注意事项，但儿子的态度还是那么冷冰冰的，他就不说了。

　　不料，儿子却沉不住气了，就囫囵半块地问道：“那女的长得咋个样?”

　　钱老汉听儿子说话这么没老没小的，连声爹都不愿喊，就想摆摆架子。于是，他当作没听见似的，各自吃着自己的饭，没吭声。

　　儿子又不知好歹地继续问：“她叫什么名字啊?”

　　钱老汉一听儿子还是这样没教养，本来想发一顿火的，但听儿子一问那姑娘的名字，他心里就虚了：是啊，白天慌乱之中竟忘了问那小姑娘姓甚名谁了。他这样一想，就觉得是自己没弄清人家的名字，对儿子心里有愧，火也就发不起来了。但他还是不愿放下老子的架子，也就没好气地说：“你生着嘴巴不会自己去问!”

　　儿子一听，把饭碗重重地往饭桌上一放，很生气地说：“我不去了。有你这么做媒人的吗?连人家对方的名字也没弄清楚就瞎掺和。要去你自己去!”儿子说完，就朝自己的房间走去。

　　钱老汉一听这话，一下子吓得丢了碗筷，赶紧说：“我的小祖宗，这可是说好了的事，你不要胡来啊。做人是要守信用的，你懂不懂?难道你就忍心叫人家小姑娘在夜风中干等着吗?”钱老汉边说边向老伴使眼色，老伴就赶紧走进儿子房间里劝儿子去了。

　　一会儿，儿子就西装笔挺地出门去了。但钱老汉还是担心儿子会不会真的去赴约。（王广生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