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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城的中学,气氛是那样的闭塞、沉闷。我们两耳不闻窗外事,只为了父母的期望而埋头向大学冲刺。但没有什么力量能真正扼杀我们心中的少女之梦,这些梦只在最要好的女同学之间交流,父母是不知道的。也只有我们自己明白,正是这种青春的梦幻在支撑着我们枯燥无奈的“奋斗”,绮丽了我们的心灵和生活。
我们渴望体会被爱的感觉,渴望遭遇“我爱”的激情。
泊来了,从省城某高校来到我们的小城中学,为我们代课,并为他自己的一项科研课题进行社会调查。泊出现在我们课堂的第一个瞬间,就有至少一半的女生眼睛突然发亮,脸庞被红晕笼罩。一个梦中编织已久、却始终无法获得形式的偶像,就这样突如其来地降临到我们这些女孩的面前。是的,我们还从未见到过这样的男人,他颀长,俊秀,一身的飘逸,领口总是一尘不染地雪白、挺括。同样雪白的还有牙齿。他谦和,又有难写难描的恢弘气度,眸子最深处,则是我们这些小女生无可企及的智慧与一抹沧桑。最重要的是,他对人生的看法是那样无所羁绊,挥洒自如,仿佛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压制他的精神,阻挡他的思考。我们见识短浅,但我们不是没有从银幕荧屏上领略并暗自追慕过各式各样的人物。泊却让他们全都黯然失色了。这决不仅仅因为他当时对于我们而言比那些男人更真实,既使在我走进大世界之后,我仍旧用整个身心感受到,泊,他确实是足够让任何男人黯然失色的。
一个月后,泊如同他匆匆地来一样,又匆匆地离去,远离了我们的视线。他是否知道,他身后一大批女孩一面怅惘失落着,一面一相情愿地继续为他如痴如醉?里面也包括小小的一个我?反正,课堂上,泊的目光始终只是泛泛地从我们全体的脑袋上方略过,从不曾为其中哪一个稍微停留,哪怕只停留短短几秒。
在那泛泛的一略中,泊看见了我、记住了我吗?我不在乎。
高考时,有希望考上国内名牌大学的我,竟背着父母,只填写了一个志愿。
我如愿以偿地踏进了泊工作的那所学校大门。几个星期以后,我又如愿以偿地让泊第一次用凝注的眼神看清了我,惊讶地看清有一个女孩(而不是“学生”)不管不顾地闯进他的生活。
泊说:“你让我惶惑。你不是女孩,你是个小精灵!迷人,又有点可怕。我们年龄太悬殊,我知道我不应该,但是,老天在上,我实在没有力量抗拒你。”
泊这样的男人也会“惶惑”?他什么都知道,就是不明白他“惶惑”起来有怎样的魔力?我说:“不许你提年龄,永远都不许。你必须让我觉得我已有35岁,否则,在你面前我找不到感觉,找不到自信。”
事后,我无数次地想,我真的能有35岁的话,一切或许都有所不同。那样,我将可以永生永世地感谢命运让我与泊相遇这份对我的格外厚待吗?
起码在当时,我完全有理由衷心感谢命运对我的格外厚待。
我入校那一年,泊的妻子已独自调去深圳5年之久,“离婚”已提上了日程。尽管我看去很像“第三者”。但我与泊都知道,我不是。泊持重,有严谨的道德追求,他与前妻正式了结所有关系和恩怨之前,他连我的手都没有碰过。
我大三那年,泊那个“正式了结”才总算到来。这时,我对泊已爱之入骨,我3年的等待,漫长得像熬过了3千个年头。我战栗着,闭上眼:“泊,现在你可以吻我了吗?我可以住进你家里了吗?”泊却轻轻退后几步,回答我说:“不,你还太小了,并不懂得自己在做什么。等你毕业再说,好吗?你再长大一些,说不定感觉会变的。小精灵,咱们可得约好,宁可让我失去你,也别让我看到你做了令自己后悔的事。”
毕业的日子终于到来了。“你都害得我真的等老了!”“是吗?让我仔细瞧瞧……哎呀,不得了,还真是比我女儿老多了。小精灵,你也做我的女儿吧——”
女儿?真好!泊给我的,原是充满男人热烈疯狂的情爱与欣赏,也揉合许多“父亲”式的宽广深厚的温存、关切与呵护。
泊帮助我留在了这个城市里,分在另一所大学的学生处工作。紧接着是蜜月,炽热的暑假,我们去了黄山。爬天都峰,特意选了个午后,泊把我的手紧紧攥在他的的掌心,我们与下山的熙攘人流相背而行。我们希望在那高耸入云的峰顶,去眺望只属于我们两人的日落。
峰顶真的已经很静。我们坐在岩石上,却无暇观赏云海和燃烧的霞辉,只是目不转睛地互相凝视。泊的眼睛里,我看到的新内容是:不管脚下是万丈悬崖上横着一根孤索,还是车水马龙红尘起落,我都尽可以把手交到他的手心,然后放心地闭上眼睛,任凭他引领,任凭他主宰……暮色苍茫,泊拥着我,,走到“鲫鱼背”,四只手叠握在一起,把上山时买来的小石锁锁到了作为护栏的粗铁链上,再一起将钥匙抛下深渊。小石锁刻着“同心”字样,两颗心锁定为一体,钥匙呢,被心的主人亲手毁灭了,从世间永远消失了。是谁发明了这个美妙无比的小仪式?它比最盛大的婚礼还要隆重,还要深刻……
第一个不和谐的音符,是从哪儿响起的呢?
弹奏出这不和谐音符的人,不是我,也不是泊。
婚后不到两年,有一天,泊的女儿加入了本来似乎只属于我和泊两人的生活。本来,自泊的妻子调走以后,他们的女儿就送去泊的父母身边了。我和泊结婚以后,他很体谅我仅比他女儿大几岁的处境,一直留神避免我与“她”多照面,发生接触。可突然之间,泊的老父去逝了,母亲表示无力单独照顾孙女,于是就把“她”送回泊(还有我)的身边。
一个17岁的“女儿”就这样摆到了我的面前。这是泊真正的女儿。这年,她也上高二。冥冥中,这是对我开了个玩笑?还是给我某种捉弄和警告?
在近距离接触泊的女儿之前,我从未想到,17岁的女孩,面对一个占有了她父亲却并非她母亲的女人,竟会是如此的傲慢、敏感、敌意浓浓。我更未想到过,这敌意乃迸发自人的天性,几乎注定无计缓和,无可化解。泊的17岁的女儿,根本不愿与我进入“后母继女”相处、磨合的层面,做“朋友”更不可能,她是把我当成了“情敌”,与我展开的,便是独占泊的“爱”这种殊死争夺了。而这场“战争”里,我丝毫没有获胜的希望。因为,对着一个17岁的女孩,我不再是“女儿”,不再有资格显示幼稚与任性,她却仅以“女儿”和“17岁”的娇纵,就尽可以无所顾忌,所向披靡。因而,她每天进了这个房门以后,除了东摔西打、故意把所有房间搞得一团糟以外,就是以神经质的方式频繁地换衣、换被单、换沙发布,只为让洗衣机旁边时刻都能扔一地待洗的衣物。她还拒绝碰我做的饭菜,无论我与泊的工作有多么忙碌,她每顿都必然要泊亲自下厨为她单独做一份饭菜。她给我们造成的家务和麻烦无穷无尽。泊心疼我,常常自己抢着去做,这种时候,她就会用鄙夷不屑的目光狠狠地斜睨着我和泊,大声说:“老爸,进步挺大嘛,都训练有素了。看来,天底下的男人就是喜欢年轻的,我老爸你也不能免俗喽。我妈以前在家时可没见你这么乖巧似的。”她那尖刻的嘲讽令让泊不知所对,令我无地自容。
我不能再买任何时尚、昂贵点的私人用品,我买了,“女儿”也要向泊要完全相同的一份,根本就不问那东西对于少女的她是怎样不适合。“女儿”蛮横地侵占着本应由我与泊共享的时间。夜晚、节假日,只要她在家,她就无休止地呼唤、驱使泊为她做这个,做那个。只把深夜留给我们。但我们不能发出“惊扰”到隔壁房间的响声。17岁的女孩说她“神经衰弱”,我倒一杯水喝的声音都能“惊扰”得她无法入睡,在她的房中彻夜叹息、哭泣。这样的深夜,泊满心焦躁和歉疚,伏在我的耳边,对我说:“委屈你了,我自己也没想到会是这样。她过去可是一个乖巧的孩子呀。唉!等再过一段时间,她认可了你的存在,适应适应,或许就会好了。”我说:“假如她永不认可,永不甘心适应呢?”泊说:“没办法,这个年龄段的孩子,不能与她认真。要是认真了,她逆反起来,麻烦就更大了。”我说:“我也还不到25岁呀。她到了我这个‘年龄段’,是否也能学会什么都得忍着?”泊说:“只有看在你好歹是‘继母’的份上了……”我却遏制不住地想对泊、对他的女儿喊叫:“你们又让我去哪里找那‘继母’的感觉?不!我讨厌做‘继母’,我讨厌这个强加给我的倒霉角色!”
但是,我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。说了,又有何意义?又能改变什么呢?
时间久了,泊学会了逃避,“女儿”在客厅里对我无理取闹时,泊能够缩在卧室里,既不说话,也不露头。我偏过去把房门打开,泊便用那样一种乞怜的神情望我一眼,重新又把门轻轻地关上。我痛彻心肺地看到了泊的懦弱和猥琐。
揽镜自照,我看到自己憔悴得惊人,脸上写满的是“怨妇”两个字。我被自己的样子吓住了。天呐!这就是我不惜欺瞒父母、舍去远大前途换来的最终结果吗?
又到了我的生日。我知道,这个生日,不会像5年来那样,被泊牢记着,珍重着,我已无此望。但没想到,深夜,泊突然起身,对我眨眨眼,蹑手蹑脚地去了外屋,然后,又轻轻地捧回一个极小极小的生日蛋糕。我不知道,他是费了多少心思才藏好这个蛋糕,而没被“女儿”翻到的?
望着这样一个蛋糕,我突然不能控制地痛哭起来。汪洋的泪水中,我的心在一点点地裂成了碎片……我明白,是时候了,一切都已无可挽回!许久以来一直盘桓内心的一个问题,此刻在我的心里以碎裂的方式突然绽放并迅速成熟:如果爱情变成了偷来的鸡零狗碎,这爱情,我还要不要?
于是,我伤心地对泊说:“这么些日子以来,我一直觉得我的爱情像偷来的一样。既然如此,我们还是分手吧——原谅我,我实在坚持不下去了!”
半年以后,我考研成功,独自走向一个遥远、华丽的城市。
这里最让我满意的,就是没有人了解我的过去,没有人看得出我曾经的心碎。
这里对我最大的赐予,就是让我真正走向了女人的成熟! (王广生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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