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亲的手

母亲的手

　　母亲的手，现在已经十分苍老了，像是饱经风霜的劲松的枝杆，那上面无数的褶皱记录了母亲走过的辛劳的历程，同时母亲的这双手也托起了我的整个人生。

　　小的时候，家里很穷，但无论什么样的条件都限制不了母亲炽热的爱。记忆里，母亲的手小巧而且柔软，在我蹒跚学步的时候，母亲的手总是牵着我的一只小手，有时候故意放开，让我的独行给她带来无比的欣喜。当我终于能咿呀学语、到处乱跑的时候，母亲却又常常用双手将我抱在胸前。走路的时候，我的手总是被母亲的手深情地把握着，好像我会一下子走丢似的。在我该上学的时候，母亲便一次又一次地将我送到学校。因为我离不开母亲，经常跑回家，母亲总是一声不吭，牵起我的小手再向学校走去。说来奇怪，只要我的手被母亲握着，我的腿就会顺从地跟着母亲走。有一次，我又悄悄地回家，母亲当时正坐在门前纳鞋底，在她抬头猛地看见我时，我发现她的身子一颤，钢针深深地扎进了母亲的手指，一滴血在母亲的手指上滚落。母亲看着我，还是没有吱声，我知道母亲又要站起来送我去学校。我突然哭了，我挣开母亲的手，独自跑回了学校。

　　从那以后，我再也没有逃过学了。我的成绩一直都很优秀，并成为全村唯一考上州民族师范学校的学生。那天，母亲笑得合不拢嘴，双手轻轻地捏着我的入学通知书，认真地看着，从不识字的她也好像能读懂通知书上的内容似的。但我在母亲欣喜的脸上，觉察到了一丝那一闪而过的忧愁，如果没有经历过生活的窘迫，是永远都不会明白和看出来的。我知道是为了那800元的学费。父母在家乡那片贫瘠的土地上艰辛地劳作，土里刨食，供我和哥哥、姐姐读完初中已是十分不容易了，如今为供我读中师又要他们拿出那么多钱来，简直是无法想向的。

　　母亲开始为我筹借学费了。在亲戚家里，母亲伸手接钱的样子，就像是乞丐虔诚地接受别人的施舍。我的眼泪一直在眼里打转，我知道母亲在忍受着一种难以拒绝的屈辱。经过几天的奔波，终于凑够了500元，看着母亲憔悴的脸，我心如刀绞。可是还差300元呢!母亲对我说：“到你三舅家看看他做生意回来了没有，他肯定能借给一点的。”三舅家离我们家有十公里路，当我顶着烈日赶到那里时，三舅正在吃午饭。他见我一身的尘土，用很势利的眼光扫了我一下，虚伪地让我坐下吃饭，我忍着饥饿拒绝了。三舅开始谈生意如何如何难做，这次出去又赔了多少钱。我知道他是说给我听的。回家的时候，母亲正在剁着猪食，看着我沮丧的神情，母亲轻轻地叹了一口气。我翻出录取通知书看着，母亲一直盯着我，在我猛地将它撕成两半的同时，母亲“啊”地叫了一声——锋利的刀口残忍地划破了母亲的手背，鲜血和泪水同时沾满了鲜绿的猪食叶。我愣住了。母亲用没有受伤的右手捡起我摔在地上的通知书，将它放回了抽屉。我知道自己错了，我跪在母亲面前，抽泣着说：“妈，我真的不想去读书了。”母亲拉过我，抱头痛哭。此后，母亲的手上永远地留下了一道伤疤。

　　母亲忍痛让父亲把养着要过年的猪卖了，终于凑足了我所要的学费。

　　临走的前几天，母亲拉过我的手，慢慢地拍打着说：“孩子，你总算有点出息了，到了大地方更要好好地读书!明天我领你到街上去买件新衣裳。”第二天早上醒来，我发现母亲的眼里充满血丝，她的拇指和食指红肿得厉害。我们去赶街的时候，母亲肩上扛着一袋剥好的花生米。在我拿着沾有母亲血迹的通知书去上学的时候，新衣服也沾满了我抑制不住的泪水。

　　母亲的手越来越粗壮。母亲已经很久没有握过我的手了，我觉得自己像只母亲手中放飞的风筝，在她撑起的天空里飞翔着。

　　不知道母亲是什么时候开始做豆腐卖的。那年冬天我放寒假回家，远远地就看见母亲站在村口，我跑过去要拉母亲的手，母亲却躲开了，说：“嗬，长得比妈还高了。”母亲接过我背在肩上的马桶包说，“这些天，天天在盼着你回来，你咋个到现在才回来呢?”我一路走，一路跟妈说明，那是因为我参加学校的蓝球运动会，多耽误了两天。走着，说着，我和母亲不知不觉已进了家门。当我一进门就看见院子里那显眼的做豆腐用的那些什物时，我马上想起了母亲刚才的动作，便生硬地拉过母亲的手一看，我的心碎了。我想像不出我当时的表情。那是怎样的一双手呀?!坚硬、粗糙，一道道皴裂的伤口，透着殷红的鲜血……这怎么能与攥着我儿时那双母亲的手相比呢?父亲告诉我说：“你妈一来是怕你在外面舍不得吃，为了多给你寄一点生活费，二来是为了挣钱还债，才开始在你去读师范后做豆腐卖的。”

　　“哦，母亲，在您那双温暖之手的呵护下，我慢慢长大，而如今，为了我的成长，您却又让那双手在劳作中受尽了艰辛。您的手不仅扶我学会了走路，也将永远地扶持我走完人生。”我在日记上写着，泪水如雨。

　　后来，我毕业分配到离家40多公里的学校教书，后来又成了家，有了孩子，再后来又改行到行政机关工作，所以，很长时间才能回一次家。母亲早已不再做豆腐卖了，但她的手上那因我留下的伤痕，仍然清晰可见。

　　每一次回家，我总是时时握着母亲的手，就像风筝害怕断了线，失去了方向一样。(王广生)